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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閻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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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夕陽近黃昏,元曜正在擦地板,有人來敲縹緲閣的大門。元曜放下擦地板的抹布,奔去開門。他打開門,看清楚站在外面的四個人,頓時嚇得牙齒打顫。四名妖嬈美艷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門外,一名長著貓耳,一名長著鷹鼻,一名拖著蠍尾,一名全身蛇鱗。

元曜牙齒咯咯打顫,“四位大姐……有……有何貴幹?”

玳瑁笑道:“真是沒有禮數。難道,讓我們站在外面說話嗎?”

元曜還沒回答,玳瑁伸手推開他,帶著蛇女、鷹女、蠍女走進縹緲閣。蛇女回頭,對元曜媚然一笑,吐出了分岔的舌頭。

元曜頭皮發麻,不敢看蛇女。他低下頭去,看著四雙血紅色的金蓮踏過剛擦幹凈的地板,留下一串串腳印,頓時汗毛倒豎。

白姬在裏間接待了玳瑁。

白姬和玳瑁對坐在青玉案邊,蛇女、鷹女、蠍女站在一邊。離奴見玳瑁來了,十分歡喜,不僅沏上了最好的香茶,還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香魚幹,招待玳瑁。

離奴站在玳瑁旁邊,一會兒拍她的頭,一會兒餵她吃魚幹,儼然一個寵愛妹妹的哥哥。玳瑁非常尷尬,怕在下屬面前有失一向的體面,把蛇女、鷹女、蠍女遣去大廳了。

元曜在大廳裏擦地板,蛇女、鷹女、蠍女出來之後,到處亂走。剛擦幹凈的地板上,又布滿了血腳印。

元曜有些生氣,道:“小生擦地板很累的,能勞煩幾位大姐站著不動嗎?”

蛇女、鷹女、蠍女聽了,嘻嘻哈哈地笑,幹脆在大廳裏你追我趕地玩鬧了起來。

元曜很生氣,但又不敢發作,只好放下手裏的抹布,想等她們走了之後再擦地板。

元曜有些好奇玳瑁和白姬在說什麽,假裝擦屏風,走了進去。

荷花屏風的另一邊,白姬跪坐著,她的對面不見了玳瑁和離奴,多了一只玳瑁色的貓和一只黑貓。玳瑁貓正襟危坐,和白姬說話,黑貓一會兒蹭玳瑁貓,一會兒伸爪拍它的頭。

玳瑁貓道:“鬼王說了,可以借你引魂燈。不過,他有一個條件。”

白姬道:“什麽條件?”

玳瑁貓道:“鬼王希望,你不要再在平康坊貨賣咒符了。”

白姬道:“哎呀,我是一個生意人,如果不賣東西,怎麽維持生計?縹緲閣中,三張嘴都還等著吃飯呢。”

玳瑁吼道:“在青樓樂坊中少賣一張咒符,你會餓死嗎?”

白姬笑道:“在平康坊中少賣一張咒符,我倒不會餓死,只是有很多人會枉死。”

玳瑁冷冷地道:“這就和你無關了。”

白姬道:“鬼王借我引魂燈,我三個月內不在平康坊賣咒符。”

玳瑁道:“三個月?你不是開玩笑吧?那和一直在賣有什麽區別?”

白姬笑道:“如果我不能從閻浮屠回來,那就是永遠不會在平康坊賣咒符了。”

這一句話,讓玳瑁有些動心,“如果你回不來了,縹緲閣也歸餓鬼道?”

白姬點頭,“是。”

玳瑁貓道,“那好,我回去覆命了。我覺得,鬼王會答應。不出意外,明天我就把引魂燈送來。”

白姬道:“有勞了。”

玳瑁和蛇女、鷹女、蠍女告辭離去,離奴不放心玳瑁夜行,堅持要送她。玳瑁嫌離奴婆婆媽媽,罵了它一句。離奴生氣,也回了一句。兩人本來好好的,卻又開始吵了起來。最後,玳瑁貓撓了黑貓一爪子,氣呼呼地走了。

離奴很傷心,坐在月亮下面哭,“我一直想做一個好哥哥,為什麽玳瑁就不能理解我?每次見面,總要和我吵架……”

白姬拿著碧竹釣竿,坐在屋頂上垂釣,安慰離奴,“離奴,不要傷心了。玳瑁還是很在乎你這個哥哥的。”

元曜在大廳中擦血腳印,蛇女、鷹女、蠍女踩得到處都是,他一直忙到月上中天,才擦洗完畢,去睡覺了。

第二天下午,玳瑁拿來了引魂燈。因為包在一塊錦緞中,元曜也不清楚引魂燈究竟是什麽樣子。

玳瑁對白姬道:“等你從閻浮屠回來,我就來取引魂燈。如果你回不來了,我就來取縹緲閣。”

“可以。”白姬笑道。

玳瑁問道,“你究竟想去閻浮屠幹什麽?”

白姬道:“為了去確定一件事情,實現一個客人的願望。”

“什麽客人?值得你冒這麽大的危險?”

白姬笑了,“走進縹緲閣的任何一位客人,都值得我冒這麽大的危險。”

玳瑁望了一眼離奴,道:“我這個笨蛋哥哥,可以不去嗎?”

離奴歡喜地流淚,“玳瑁,你果然還是在乎我的,哥哥我真高興。不過,我還是決定和主人、書呆子一起去閻浮屠,我們說好了同生共死,同進同退。連書呆子這種膽小鬼都決定去了,我怎麽能退縮不去?”

元曜吶吶地道:“小生沒決定要去,是你們擅自做主,替小生做的決定。”

元曜的聲音,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。

“哥哥是笨蛋!!”玳瑁貓吼了一句,跑了。

黑貓又去後院哭,“玳瑁罵我是笨蛋,它居然罵我是笨蛋……”

白姬拿著碧竹釣竿,坐在屋頂上垂釣,安慰離奴,“離奴,不要傷心了。玳瑁還是很喜歡你這個哥哥的。”

第二天晚上,無星無月,陰風陣陣。白姬、元曜、離奴準備去閻浮屠。元曜偷偷地戴了幾串檀香木珠手鏈,又在脖子上掛了幾串佛珠,還在懷裏藏了一把桃木短劍,一本《金剛經》。

離奴見了,狠狠地撓了一把小書生,“死書呆子,把店裏的東西放下!!”

元曜哭喪著臉道:“萬一回不來了,這些東西擱著也是擱著。小生只是一個普通人,去閻浮屠那種邪門的地方,九死一生,總得要拿點兒辟邪的東西,才能安心。”

白姬道:“軒之要拿一點兒東西才能安心的話,那就替我拿著夜光水母吧。閻浮屠中,得用它照明。”

白姬將一個封口的琉璃小甕遞給元曜。

元曜伸手接過。琉璃小甕看著不大,但十分沈重。元曜不得不把手鏈、佛珠、桃木劍,《金剛經》都放下,只拿著琉璃小甕。

元曜定睛望去,琉璃小甕中什麽也沒有,空空如也。

白姬又將一只孔雀紫的綢緞荷包遞給元曜,“這是夜光水母愛吃的玉屑。軒之也拿著,到時候有用。”

“好。”元曜接過,放入了懷中。

離奴幻化做九尾貓獸,健壯如虎,氣勢懾人。夜色中,九尾貓妖口中噴著青色的火焰,碧色的眼睛灼灼逼人。

白姬、元曜騎著貓獸,去往閻浮屠。妖獸四蹄踏風,飛馳在寂靜的夜色中。元曜一路上在心裏不斷地念著佛號,只求能夠平安無事。

遠遠望去,即使在昏朦的夜色中,也能夠看見閻浮屠在不斷地湧出死亡的黑氣。離奴靠近閻浮屠時,元曜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,什麽也看不見。他的耳邊不斷地響起撕心裂肺的哀嚎,淒厲悚人。

黑暗中,元曜顫聲問道:“這是誰在哀嚎?”

黑暗中,白姬幽幽地道:“地獄道中的非人。他們經受著各種各樣的酷刑,忍受著各種各樣的痛苦,眾生互相殘殺,互相吞噬,但卻不會死去。他們經年累月地忍受著被殺害的痛苦,完全無法脫離。他們非生,非死,沒有前世,也沒有來生。”

黑暗中,離奴幽幽地道,“主人,要下去了。”

白姬道:“好。”

貓獸降落在地上。四周一片漆黑,伸手不見五指,讓人汗毛倒豎的哀嚎聲,嘶喊聲清晰刺耳,“啊啊——好痛苦——好痛苦——”

“嗷嗷——好燙,好疼——”

“我的腿,我的腿沒了——啊啊——”

“腸子被拉斷了,好痛苦——”

“咯咯……”元曜的牙齒開始上下打顫。

白姬道,“軒之,打開琉璃小甕,放出夜光水母。”

“好。”元曜答道。他摸黑扭開了琉璃小甕的蓋子,一陣冷風卷起來,好像有很多冰涼滑膩的東西擦過他的臉,琉璃小甕的重量漸漸減輕。

元曜舉目四望,還是一片漆黑,哪裏有什麽夜光水母。

“白姬,夜光水母在哪裏?小生怎麽看不見?”

白姬道:“把荷包裏的玉屑都撒出去,你就能看見了。”

元曜從懷裏摸出荷包,解開束繩,抓了一把玉屑,但是他的手一直在顫抖,玉屑總從指縫中漏下,只好幹脆抓著荷包,將玉屑全部撒出去。

玉屑在空中劃過一道半弧,拖曳出一抹光尾。

玉屑的光芒消失的剎那,元曜看見了神奇的一幕,嘴巴不由得張大。

以玉屑劃出的弧度為起點,黑暗中亮起了一盞盞瑩藍色的燈火,如同天上繁星點點的銀河。仔細看去,那一點一點的藍光並不是燈火,而是一只只透明的水母。它們晶瑩透亮,柔軟如綢,像一朵朵透明的發著亮光的蘑菇,在空中悠然漂浮,蕩漾。

借著夜光水母的光芒望去,元曜看見了一張張猙獰扭曲的人臉,有的皮開肉爛,有的七竅冒煙。這些人臉沒有身體,它們突兀地浮現在無盡的黑暗中,瞪著白姬、元曜、離奴。

“哐當——”元曜嚇得拿不住琉璃小翁,他舌頭直哆嗦,說不出完整的話,“白……白……”

白姬卻掐腰大笑,“哈哈,軒之,我們到地獄了!”

元曜嘴裏發苦,說不出話來。一大堆人臉向白姬、元曜湧來,離奴一躍而起,噴出青色妖火,人臉紛紛退散。

“主人,我們現在要去哪裏?”貓獸問白姬。

夜光水母照不見的地方,是無邊無際的黑暗。無邊無際的黑暗中,傳來各種各樣讓人汗毛倒豎的恐怖聲音。

白姬道:“地獄道分為八大熱地獄、八大寒地獄、近邊地獄,孤獨地獄。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八熱地獄中。八熱地獄又分為等活地獄、黑繩地獄、合眾地獄、叫喚地獄、大叫喚地獄、焦熱地獄、大焦熱地獄、無間地獄。我們現在大概是在等活地獄中吧。啊呀呀,地獄太大了,要在地獄中找一個人,還真不容易呢。我們先在此等候,讓紙人去找吧。”

白姬從衣袖中拿出一疊紙人,放在紅唇邊,吹了一口氣。紙人紛紛落地,化作沒有五官的白衣人,四散開去。所有的紙人嘴裏都發出黃盈盈的聲音,在叫喚,“玉郎——玉郎——”

元曜冷汗,對白姬道:“你來閻浮屠,是為了找玉郎?”

白姬道,“不是找玉郎,是看玉郎在不在閻浮屠。”

元曜道:“玉郎會在閻浮屠嗎?”

白姬道:“不清楚。不過,三世草中看不見玉郎的前世、今生、來世,他很有可能是被困在了閻浮屠。”

元曜咽了一口唾沫,和白姬、離奴在原地等待。人臉一大堆一大堆地逼近,不斷地滴落濃腥的液體,它們張開了血盆大口,似乎要將白姬、元曜、離奴吞噬。離奴不斷地噴出青色火焰,阻止人臉靠近。但是,明顯,離奴的火焰阻止不了猖狂的獄鬼。

元曜哭喪著臉道,“白姬,離奴老弟快撐不住了,你也噴個火吧。”

白姬在元曜耳邊笑道:“龍火不但會焚盡百鬼,軒之也會灰飛煙滅呢。”

元曜流淚,“現在這樣,小生也會被這些人臉吃掉吧?”

白姬道:“站著不動,也很無趣。難得來到地獄,我們四處參觀一下吧。”

離奴道:“主人,如果走到無間地獄,我們就真的回不去了。”

“無妨。”白姬笑道:“有引魂燈呢。”

離奴擔憂地道,“離奴的意思是越往裏走,獄鬼不僅會越來越多,也會越來越兇殘,只怕難以脫身。”

白姬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,“我餓了。想吃夜宵。”

元曜生氣地道:“都什麽時候了,你還想吃夜宵?我們都快變成這些惡鬼的夜宵了!小生上輩子做了什麽孽……”

白姬笑瞇瞇地打斷元曜,“軒之不要生氣,我們先游地獄解悶吧。”

白姬對離奴道,“往裏走。”

“是,主人。”離奴道。

離奴馱著白姬、元曜向閻浮屠深處而去,夜光水母始終環繞在他們四周,為他們照見周圍的景象。不照見還好,照見了,只讓元曜嚇得渾身發抖。

夜光中,許多鬼在荒野行走,他們的手上長著鐵爪,一遇見了,就互相抓摑對方。他們被抓得皮膚盡爛,血肉模糊。血流盡後,倒地而臥。然而,冷風一吹,他們的皮肉又長出來了,完好如新。他們又站起來,向前走去,一遇見對方,又開始互相抓摑。周而覆始,不斷受苦。

白姬笑吟吟地道,“這是等活地獄,如果不幸留在這裏了,我和軒之就會變成這樣,我撓一下軒之,軒之撓一下我,我再撓一下軒之,軒之再撓一下我。很好玩吧?”

元曜牙齒打顫,“一點兒……也不好玩……”

離奴經過時,獄鬼們停止了互相抓撓,轉而追逐離奴。

離奴又路過了兩處,一處的獄鬼被燒紅的熱鐵繩捆縛,有青面獠牙的惡鬼用斧頭砍他們,用鐵鋸子鋸他們。一處有兩座巨大的鐵山,獄鬼麇集於鐵山之間,被兩座鐵山擠壓,骨肉碎裂,成為肉泥。

白姬笑道,“這是黑繩地獄和合眾地獄,很有趣吧,軒之?”

元曜的牙齒直打顫,口中發苦。

離奴路過時,黑繩地獄、合眾地獄中的獄鬼紛紛向它追來,黑壓壓的一片。

離奴馱著白姬、元曜又路過了哀號不絕,從口中被灌火漿,燒爛五臟六腑的叫喚地獄,獄鬼躺在燒紅的熱鐵上,被大熱棒從頭到腳打碎成肉糜的焦熱地獄。追逐離奴的獄鬼更多了,密密麻麻的一片,元曜頭皮發麻,不敢回頭看哪怕是一眼。

三人來到了八熱地獄的最後一處,——無間地獄時,元曜看著眼前百鬼繚亂的可怖景象,對能夠活著走出閻浮屠這件事情,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。

元曜有氣無力地道,“白姬,如果我們出不去了,會變成怎樣?”

白姬笑道:“大概會被這些獄鬼吃掉,然後變成它們中的一個,沒有思想,沒有靈魂,沒有前生,沒有來世,有的只是無盡無涯的痛苦和恐懼。”

白姬雙手合十,結了一個法印,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咒語,“歸!”

黑暗中,沒有紙人歸來。

良久之後,一只燒得只剩半截的紙人悠悠飄來。

白姬伸出手,紙人停在她的掌心。紙人“騰”地燃起一團火,燒化成灰了。

白姬喃喃道:“找不到玉郎呢。看來,玉郎似乎不在閻浮屠中。”

離奴停在一處山巖上,噴出一團碧幽幽的火,逼退了圍湧而來的一堆獄鬼。

“主人,獄鬼越來越多了。”

白姬回頭看了一眼,半空中有大堆大堆的猙獰人臉逼近,地上有無數或青面獠牙,或身軀殘缺的獄鬼湧來,他們不斷地從遠處走來,包圍了逼近的白姬、元曜、離奴。

元曜咽了一口唾沫,道:“小生有一句遺言,想先說了。”

離奴罵道:“死書呆子,閉上你的鳥嘴!”

白姬道,“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軒之說吧。”

“那個,小生上次說想娶一個勤勞善良的姑娘,後來又想了想,覺得這個姑娘懶一點兒也沒關系……小生勤快一點兒,應該可以照顧她……”

“啊?!”白姬道:“軒之要說的就是這個?”

“你以為是什麽?”元曜沒好氣地道。

“我以為,軒之會說出攢下的幾吊錢藏在哪裏了呢。”

“嘿嘿,我也想知道書呆子的私房錢藏在哪裏。”離奴笑道。

元曜生氣地道:“藏錢的地方,小生死都不會告訴你們!”

三人吵鬧間,大群獄鬼已經逼近,仿佛要將三人吞沒。一條巨蛇般的獄鬼張開血盆大口,吞向離奴。巨蛇的身上遍布著密密麻麻的人臉,人臉上皮肉盡爛,流著膿血。

離奴一個躍起,馱著白姬、元曜躲過了這一襲。但是,不幸的是,巨蛇擦過的瞬間,蛇身上的一張人臉張口咬住了元曜的左腳,將他拖了下來。

“啊——啊啊——”元曜摔下了萬丈深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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